第145章 立筒-《拾穗儿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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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山风是从谷底冲上来的,带着一股蛮荒的野性,卷着断草、沙砾与碎石子,劈头盖脸地砸向银灰色的塔筒。

    那风不像寻常的山风,它从鹰嘴崖下那道被称为“地肺口”的深壑里炸出来,裹挟着千年沉积的湿腐气息和剥落的岩屑,形成浑浊的土黄色气柱,直冲百米高空。

    百米高的钢壁上,“哐、哐”的闷响一声连着一声,从下往上蔓延,像是整座山在沉闷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。

    悬在高空的SCC6500型履带吊主臂也在风里打着颤,臂端那截八十七吨重的塔筒,此刻如同一个喝醉的巨人,在混乱的气流涡旋中摇摇摆摆,始终无法落准。

    上下两截塔筒的接口处,六十四颗碗口粗的螺栓孔明明只差几指宽,却像隔着天堑,在风中错位、颤抖,整整偏移了三排。

    操作舱悬在四十米高空,那个三平米的玻璃房子里,操作手老王的后背早已湿透,死死贴在椅背上。

    他干吊装二十七年,经历过渤海湾的台风、青藏高原的暴雪,但今天这风邪性——它不是持续从一个方向来,而是在谷底与崖壁间撞击回旋,形成无数混乱的涡流。

    风速仪指针在20到28米/秒间疯狂跳动,远超安全上限。他双手紧攥着冰凉的操控杆,大拇指按在微动开关上,每一次按压只敢让塔筒移动五厘米。

    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。额头上渗出的汗水滚进眼角,刺得他猛地一眨眼,却不敢抬手去擦。

    对讲机里电流的嘶嘶声、呼啸的风声、还有年轻人压不住的惊慌喘息混在一起,刺得耳膜生疼。

    “都给我稳住!乱什么!”

    陈阳的吼声从对讲机里炸开,像一记重锤,砸散了弥漫的慌乱。

    他早就把沾满泥灰的橙色工装外套甩在了乱石堆上,只穿着一件被汗渍和油污浸染成深灰色的背心,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向塔筒正下方。

    鹰嘴崖的施工平台是硬生生从山壁上凿出来的,表面碎石下还是嶙峋的岩棱。尖锐的石子硌着薄薄的鞋底,每一步都像踩在刀棱上,他却浑然不觉,全部心神都系在那悬空的庞然大物上。

    仰起头,百米塔筒投下的阴影将他整个人吞没,山风几乎要把他粗粝的喊声撕碎:“东头牵引!收半米!慢!给我一公分一公分地挪!”

    另一侧,八个年轻后生正在和一根粗粝的钢绳搏斗。那是辅助牵引绳,本该用卷扬机,但平台太小,大型设备上不来,只能靠人力手动绞盘。

    他们身体后倾,脚掌死死蹬进泥地里,脖颈和手臂上的肌肉偾张如铁,青筋虬结。每收紧一寸钢绳,脚下就在泥泞中犁出一道深痕。

    风毫无征兆地又是一猛,从西侧崖壁反弹回来的气流横砸在塔筒上,筒身猛地一荡,绞盘手柄“嘎吱”一声反打回来!“松手!”陈阳眼疾手快推开最前面的小伙。

    但那个叫小川的二十岁后生,脚下被湿滑碎石一绊,整个人向前扑倒——正对着塔筒基座锋利的法兰边!

    一只黝黑、青筋隆起的大手,从斜侧里闪电般伸出,不是抓胳膊,而是直接攥住了小川背后安全带的挂环。

    手的主人同时侧身用肩膀顶住,两人一齐踉跄着向后倒退,“砰”地撞在堆放的枕木上。是李振山。

    他今年五十六岁,是项目部年纪最大的工人,当地雇的劳务,一辈子没离开过山里修路修电站的重活。

    众人这才看清,他刚才为了救人,右手手背被法兰边划开一道口子,血正顺着指缝往下滴。

    他看都没看,把手在裤腿上蹭了蹭,走到绞盘前,握住了手柄。“都过来。”他声音不高,但在风声里异常清晰。七个小伙加上陈阳,九双手按在了绞盘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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